“日本人我真没工夫和你瞎闹了。”

在社交媒体的热议中，日本，一向是搞抽象的神。你永远猜不到，从一台看似平平无奇的街头扭蛋机里，会蹦出怎样的意外惊喜，对着你“空您几哇”。

比如——一张陌生锅盖头男子的蓝底证件照，售价300日元（约15元人民币）。

博主为扭到的陌生人证件照套上“婚纱谷美”（图源：小红书@二手仓库张主任）

没错，不是AI合成，不是明星小卡，而是一张仿佛刚刚从公司人事系统里拷出来的真人证件照。甚至，你还有可能直接在街头偶遇你扭到的本人。

路过的大叔在一旁好奇：「能扭到什么呢～啊！是我！？」（图源：小红书@小绿树林林）

发明这款扭蛋的寺井广树如此解释他的设计意图——自从疫情之后，戴口罩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能看到路人面孔的机会大大减少。当人们同这些素未谋面的证件照相遇，可以通过它们重新激发想象力，猜猜这个人的生平，从事什么工作，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道理我都懂，但到底是怎样的勇士才会送自己的素颜证件照千古流芳？没吃三斤云南菌子的我都不好意思签下授权协议。

不过如此超前超癫的精神状态属实让人好奇。趁着在日本旅游的机会，我摸着兜里叮当响的钢蹦，也想要同这些脑洞大开的日式盲盒来场偶遇，通过它们一窥东亚年轻人的真实精神状态。

图源：小红书@irasutoya插画小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日本扭蛋商对当代年轻人的情绪洞察，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除了捕捉现代生活中的小尴尬与小崩溃，还满足了你对另一种人生的好奇与窥探。

如果你觉得上述的蓝底证件照还不够劲爆，那么大哥们的通缉令靓照则直接让你脸红加心跳。

不过不用担心无意间扭头发现照片上的人就蹲在你身边，因为出品方特地贴心标注了该扭蛋“和实际存在的人物与事件基本上没有关系”——换言之，这照片是合成的。这样可以直接拿来收快递外卖的社交头像里，总有一款反派适合你。

为了做得逼真，照片上甚至还印上了大哥们的名字和罪行，从诈骗到纵火，设计师们力求给大哥们“完整的一生”。

图源：小红书@小鱼流水账日记

如果一张证件照还稍显单薄，那么，一页完整的简历，或许有机会让你更多地了解TA浓缩的一生——TA从何时出生，又从何地毕业，学会了哪些东西，又期望过上怎样的生活，甚至还注有“通勤时间约20分钟”，每天从昌平到朝阳往返通勤三小时的我看到眼泪掉下来。有网友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抽到一份人生履历，那么相亲资料为什么不可以？

图源：(上)小红书@Myonam^、（下）小红书热评

甚至，在日本不动产集团Open House的招聘会上，还推出了“面试官扭蛋”——求职者根据蛋壳里的二维码纸条，可以查看面试官们的简介和MBTI，选择和自己合拍的面试官。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还可以抽到“免除一阶段面试”的大奖，生动诠释什么叫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图源：职得

在盛产I人的日本，万物皆可社恐：热狗、寿司、易拉罐，甚至妖怪，通通抱膝呆坐，一脸自闭，像极了我社交电量耗尽之后的自我保护姿态。

“在？摄像头拆一下？”

氢商业摄

就连牙齿本身，也忍不住陷入沉默和疲惫，看起来淡淡的。

氢商业摄

可惜的是，幸运之神没有降临，我没能偶遇那个一直想抽的系列——“小小的绝望”。这个系列会将一些会令人感到微小而确切的崩溃的事物制作成柔软的毛绒布偶：比如，放在包包底部而被压扁的饭团、不知何年何月做的冷冻饭、泡沫过多的啤酒、碎掉的粉饼和被掰断的一次性筷子。看来迅哥儿说错了，原来人类的悲欢也可以相通。

当然，偶尔我也会被日本扭蛋的脑洞直接吓一跳。比如，怪谈界的传奇人物稻川淳二——那个擅长用低沉语气和停顿讲出“好奇怪啊……”“好可怕啊……”的男人，居然也被做成了声音扭蛋。只要轻轻按下按钮，就能在日本街头复刻一场午夜怪谈现场。

答应我，设计可以接地气，但不要接地府，好吗？

氢商业摄

当然，自认为最恐怖的还是这款自称柔软解压、可以任意揉搓的无毛娃娃人偶。亚马逊官网上正儿八经地介绍道：“略显独特的外观，既能吸引孩子，也能吸引成人，非常适合作为儿童生日礼物、圣诞礼物和成人减压玩具。”但我瞅到这么诡异可以拿去扎小人的捏捏，仿佛又被“女人不生孩子人生就不完整”的念叨所包围，感觉压力更大了。

氢商业摄

更有纯纯的随机扭蛋，海报上只是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可以花300日元（约15元人民币）来“试运”，颇有些清仓大甩卖的既视感，我猜是各类扭蛋机的库存杂烩。扭了一个，打开一看，是个穿西装打电话的Q版男子，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忍不住发问：“你谁啊？”

后来一查，原来此人名叫翠川，是动漫《Magirumie株式会社》中的角色。据设定，他个性温柔、总是微笑，是社长的得力助手，身兼行政、宣传、人事等一系列事务，是个全能打工人。

好的，我明白了。原来是中国牛马偶遇了日本牛马，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跨国“吸引力法则”。

估计是哪个灵感枯竭了的扭蛋设计师灵机一动，要不就直接抽扭蛋机吧。于是你可以花200日元（约10元人民币，也是比较便宜的价位），在扭蛋机里扭到了扭蛋机本体。虽说只有掌心大小，却真的能从中拧出一颗颗迷你版的扭蛋。

氢商业摄

手残如我也能在半小时内完成组装，还通过超近距离观察顺便搞懂了扭蛋机的运作原理。

氢商业摄

据日本扭蛋协会统计，如今市面上每月约有300个全新扭蛋系列问世。扭蛋生产商格外重视“速度”与反应力，在每月的企划会议上提出几百个点子，只要公认新颖或有趣，就立刻进入商业化流程。

那些层出不穷、脑洞大开的设计，究竟是怎么被筛选出来的？奇谭俱乐部社长古屋大贵曾透露，他们的标准简单得出奇：“我们会一起把灵感画在纸上，如果员工有笑出来的话，那么这个方案就能通过。”

毕竟上过班之后，才懂“不好意思让我笑了一下”的东西有多难得。

实不相瞒，最开始的我还在勤勤恳恳做功课规划前往扭蛋专门店的路线，后来发现多虑了——日本的扭蛋机，可以随机刷新在任何地点。

刚刚落地关西机场，我就和一整面扭蛋机打了一个照面。广告牌冲我抛出了凡尔赛灵魂拷问：“不知为什么，在日本长年爆卖”，让我想起那个挠头说“我最后一道题是瞎猜的，不知道为啥居然蒙对了诶”的讨厌学霸。

氢商业摄

扭蛋机，在日本快成了基础设施般的存在。街头巷尾有它们，商场便利店有它们，连寿司、神社和市政厅都有它们的身影——扭蛋不再仅仅是一个迷你玩具的销售渠道，更是吸引顾客、营造情感体验的方式。

扭蛋机主打因地制宜，不同场景能解锁不同的“隐藏彩蛋”。

在电车站可以扭到不同线路的发车铃声；千叶县有家猎人主题野味餐厅里的扭蛋机能开出不同颜色的猎枪子弹弹壳；心斋桥旁边满是牛郎滚动大屏的风俗街能扭到不可名状之物，包括丁字裤、润滑液和锁精环。

图源：（左）小红书@JessieW、（右）Sora News

氢商业摄

一隅空间，几台机器，自成一体，人力成本和电力成本都被压缩到极致——“任何地方，只要放置扭蛋机，就可以成为店面。”日本扭蛋协会的小野尾胜彦代表表示，“这种‘零钱生意’被认为能够抵御经济衰退。”

查数据后我发现2022财年日本扭蛋玩具市场规模竟高达610亿日元（约31.07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35.6%，即便在新冠疫情期间，这个数目也保持着高速增长，期间非接触、自助式交易的盛行更是带动了日本扭蛋的第五波热潮。

图源：中外玩具制造

此外，日本扭蛋的价格可以说相当感人。国内扭蛋的定价下限，几乎就是日本扭蛋的定价上限——相较于动辄三五十块起步的国内定价，日本扭蛋价格大多维持在200到500日元之间（约合10到25元），对比日本当地一颗白菜都要100元的起飞物价，扭蛋就更诱人了。

于是进店就像被夺舍一样，摸着兜里刚刚找开的钢蹦零头，忍不住手痒痒，专门比着仅存的硬币数量去寻找目标。本穷鬼抠抠索索地扭了十来个，一回神发现，五千日元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口袋蒸发了，还没留下任何报销凭证。

果然，没有一个钢蹦能活着离开日本。

图源：小红书@巧克力可颂

进化到今天，扭蛋不再是小孩姐小孩哥的专属，更是社畜天堂。走进扭蛋店，些久久不愿离去的、不断在机器面前又笑又叹气的，大多是240-360个月大的宝宝们。

其中也不乏背着电脑双肩包的疲惫打工人，到这里来放松放松。于是你能在街头看到伪装成药店的扭蛋店，里面的店员穿的都是白大褂，主治心病。

图源：朝日新闻

既然比小孩消费力更强、比小孩内心更脆弱的社畜是目标人群，那扭蛋也得投其所好“成人化”。聪明的商家已经出手，把日本6种清酒做成50毫升盲盒版，扫描包装袋背面的二维码，还能收听这款酒的酿酒厂解说。顾客需要提前在兑换硬币的收银台处确认是否成年。

去居酒屋喝一杯是东亚社畜基本操作，50毫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扭蛋店就能实现随地大小喝。

图源：Winart

“可挤压的狸猫睾丸（Momimomi Tanukin）”，主打面向8岁以上的人群，但成年人才知道其中的恶趣味。在日本传说中，狸猫是喜欢捉弄无辜路人的恶作剧精灵，拥有变形能力，包括能够改变睾丸的大小和形状。

店家还贴心提示，请将玩具放在三岁以下小孩儿接触不到的地方——主要为了避免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时不得不说“救命！我的孩子被狸猫的睾丸噎住了。”

图源：Sora News

就像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挤满想在迪士尼找回童年的打工人、抚慰婴儿的Jellycat现在成了300月龄宝宝抚慰剂，扭蛋也属于“成人的儿童经济”——“与其说这个乐园是为孩子建的，不如说是为那些想延迟长大的大人建的。”

图源：小红书@uu鹿鸣

成年用户里，女性金主群体更是扭蛋商家重点取悦的对象。《扭蛋经济学》书中提到，如今扭蛋正以成年女性为目标的商品在驱动市场的增长。

于是你能发现店家和产商特别注重空间和产品的“适女化改造”。例如，店内常以白色为主调，整体内饰简洁清爽；扭蛋机叠成几层，方便成年人、尤其是女性的视线和操作习惯；在产品设计上，也开始聚焦那些过往常被忽视的都市职业女性群体，围绕办公室生活、情绪压力与日常幽默的主题展开创作。

比如，2012年横空出世的“杯缘子小姐”（Fuchiko）系列，以办公室女职员为原型，经典造型是双马尾搭配蓝色套装，擅长以各种姿势攀挂在杯子边缘。

图源：松子的未知世界

“杯缘子小姐”能火出圈的关键在于，她太懂打工人的心了。大家都是在格子间里卖力营业的螺丝钉，一天到晚吊在杯口边上讨生活。既然日子这么紧巴巴，当然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无聊的办公室生活增添点乐子。

而当杯缘子小姐也扛不住生活的重压时，就会变得扁扁的。

图源：小红书@半半仙的橘宝

因此，杯缘子不仅成了爆款，也掀起了“杯缘系”扭蛋潮流。据统计，该系列推出半年销量突破300万，如今总销量已超过5000万，并启发了诸多厂牌推出相似款式，连贞子挂在杯沿上也莫名透着一股社畜感。

“每天能按时爬起来吓人也很敬业了。”

图源：Sora News

再比如，“平成少女巧克力”对准的是30多岁的姐姐们，她们对情人节赠送手工巧克力有着美好的回忆。对于她们而言，这不仅是巧克力，更是仿佛回到盛夏蝉鸣时节的“青春回忆杀”。

图源：ANNnews

还有一款离谱到让人沉默的扭蛋在女性消费者里爆火——“被女性踩在脚下的大叔垫”。抽中即可获得一款印着一张中年大叔的垫子，姓名、出生年份等信息齐全——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公司或家族里某位爱指点江山挥斥方裘的男性“领导”。

用途自由，可当屁垫儿，也可当餐垫，想怎么压就怎么压。对此，成年女性的反响出奇地热烈，毕竟在被生活锤到麻木的人生阶段，谁不想象征性地压住一个“社会既得利益者”，顺便找点低成本的精神复仇？

图源：ANNnews

很遗憾这次没有扭到大叔垫和陌生男子证件照当伴手礼，不过硬币花完了还是意犹未尽，在日本专玩猎奇扭蛋有种病友奔现的疗愈感，“这么巧，原来你也有病啊。”